子時，夜色漸濃，黑雲緩緩而來，擋住了皎潔的月色。

丞相府中只留下了走廊上那點點燈火，好照亮起夜之人。只有書房之中依舊燈火通明。孟衛方的心腹孟晚一身簡單利落的黑色勁裝，單膝跪與桌案前，微微低著頭，雙眸隱藏在燭光之下，叫人看得不真切。

孟衛方一襲淡藍色綢袍，端坐於後，看著桌案上寫滿了字跡的紙張，良久以後才開口道：“你是說，這些鋪子的背後，都是一個人？”

他的心腹像是一尊雕像活過來一般，擡頭，左眼下一道拉到了耳後的傷疤觸目驚心。孟晚面無表情的說道：“是。只是這背後的老板隱藏得很好，屬下目前還查不出到底是誰。”

孟衛方換了一個較為舒服的姿勢，將目光鎖定在了那張寫著‘這家點心’的紙張上，然後又看著上面的顧念兩個字，喃喃道：“顧念……這個小姑娘倒是很有意思。”

孟晚點頭。“國公夫人屬下已經調查過了，底子很清白，但……或多或少，她與其他商鋪都有一些聯系。”

“說來聽聽。”

“回大人，這些店鋪都差不多在這五年之間崛起的。最先是點心鋪，然後是胭脂鋪，再來成衣鋪，點心鋪的發家便是在瑞城。掌櫃叫張大山，外號張胖子。屬下調查過這掌櫃，當初魏亮在瑞城的雲水居時，他便是裏面的廚子。只是後來淩霜被救，他被魏亮遷怒而被打了個半死。最後還是當時花花小姑娘，也就是現在的國公夫人所救。”

孟衛方點了點頭，他至今都還記得當初第一次與顧念見面時候的場景。明明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姑娘，可坐在一英明銳利的瑞王面前卻臨危不亂，穩如泰山。那份穩重，幾乎叫人懷疑她是不是被人奪了舍。她實際是一個幾十歲的老人。

當初淩霜被抓，魏亮帶著人到了瑞城。誰都知道張無量想要除掉萬眾敬仰的瑞王，無奈缺少把柄，就算他只手遮天也不敢將皇室灌上莫須有的罪名。此時將淩霜這個朝廷重犯帶到了瑞城，不管淩霜有什麽閃失，是生是死，是逃是被救，最終都會成為張無量彈劾瑞王的把柄。

現在淩霜就在瑞城，瑞王肯定，淩風也在瑞城。救還是不救，對於瑞王來說都是難題。

然而就在他進退不得的時候，一個大街上賣繡品的小姑娘竟然主動的找到了他，不動聲色的幫他與淩風牽線搭橋，甚至裏應外合救出了淩霜。

可能魏亮這輩子都不會想到，當初他將顧念當做魚餌，卻不知道顧念才是別人為了勾住他的魚餌。

當時孟衛方就在瑞王身邊，對於顧念所做的一切，他們只當是淩風授意。淩風才是這背後的那雙手。誰又會想到一個大街上賣繡品維持生計的女孩，城府與心計竟然如此深沈？

饒是現在回想起當初的事情，他們都會忽略顧念在當中起到的作用。然而結合當下，若是將一切都反過來，若當初真的是顧念救下了淩風，是顧念救下了淩霜。憑著這份膽識和心計，若是有幫手的話，短短五年打下商場的這片江山，也並非什麽不可能的事情。

“大人，張大山雖然是廚子，卻從未做過面點，就算要開一家鋪子，也當是酒樓或者飯館才是。再來是飛仙這家胭脂鋪，同樣是三年前在瑞城開的第一家，而飛仙裏面賣得最好的招牌養顏膏，則是在三年半前便風靡瑞城。最先用的人，是青樓中一個叫燕子的姑娘。而那個燕子，是國公夫人的大姐。飛仙這家店明面上的老板深居簡出，據說是山中一個叫做阿怪的養蜂人，國公夫人也在飛仙開業的時候幫忙打理過半年，不但如此，屬下還查到，七年前，國公夫人與那個叫阿怪的人一起賣過蜂蜜。緊接著的天盡人怡，第一家依舊在瑞城……由此可見，這些商鋪的發源地都是在瑞城。另外，屬下還查過了他們的各個分鋪，只要點心坊已開業，另外兩家也會相繼開業。這次大戰受損最嚴重的尋城，城中商鋪接二連三的被買下。根探子來報，點心坊陸續開業三家，這幾日都在免費施粥還免費發放一些日常驅寒藥物。據說要持續十日之久。”

“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和我們這位國公夫人脫不了幹系，可饒是如此，依舊叫人難以置信……與其說背後的人是那個小姑娘，我更相信是我們那位年輕的淩雲將軍。”

孟晚微微蹙眉，道：“屬下不敢妄下斷言……但這些年鎮國公那邊的動靜我們一直有留意，並未發現他與瑞城有任何聯系。您可還記得在瑞城之時，您叫屬下加留意國公夫人，所以屬下了解得深入。當初她賣的香囊，成本價錢不過一文，然而她卻賣出五文。他人一百文的蜂蜜，她能賣出一百八十文。若說這世界上有天生的生意精，那屬下相信，這位國公夫人便是。”

孟衛方嘴角噙起一絲笑意，若有所思的道了一聲：“這可真是有意思。”

“大人。”孟晚的目光變得淩厲又明亮了一些，擡起頭來，鄭重的說道：“大人，如今鎮國公手握兵權，更是直接掌管五萬淩雲軍。身後又有如此的金山銀山……恐怕……”後面他不敢說，但他想說什麽，相信他的大人也明白。

“你可查到這些店鋪加起來一共有多少錢？”

“這……屬下無能，無法估量。”

“如果真如你所說，你覺得她的錢會放在那裏呢？”

“……屬下無能，調查半年之久，並未查出金錢流動的去向。但屬下覺得……大概是買商鋪買完了吧。”孟晚覺得至少尋城那邊的投入便是不小的數目。再是有錢，大概也就這樣了。

孟衛方冷笑了一聲，道：“既然那麽會賺錢，又怎麽會拼盡財力呢？”

孟晚似懂非懂，想以眼神詢問其意。但孟衛方打了一個哈欠，揉了揉僵硬的脖子，道：“淩雲府和國公夫人那邊就不用盯著了，以免打草驚蛇，功虧一簣。現在我們還不能與淩雲府為敵。既然一切的發源地在瑞城，便去瑞城給我查。還有，你不是說尋城那邊有動靜嗎？調動大量的人去尋城，暗中查看。既然是狐貍，遲早有一天會露出尾巴。”

“是，屬下領命……”孟晚猶豫了片刻，還是下定決心般說道：“大人，還有最後一件事。”

“說。”

“今日鎮國公與三皇子還有國舅家的長子來萬花樓喝酒……途中淩雲府的人來請國公回去。說……說，國公夫人說，若是國公半個時辰內不回去，那便永遠不用回去了。國公當即跳了窗戶，連正門都來不及走，便回去了。”

孟衛方想象了一下當時的場景，不由得噗嗤一聲，起身，雙手負於身後，道：“有趣，當真是有趣。算了，淩雲府還是給我盯著，但不需要緊，明白嗎？”

“是，大人。”

“下去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孟衛方看著窗外被烏雲遮蔽的明月，不由噙笑。心道這位淩雲將軍將如此大的一個把柄放在身邊，究竟是真愛，還是另有所圖？

他不想害淩風，也不想取代淩風。淩風近日以來的動作說明了他不想卷入朝堂紛爭，然而他是手握兵權的鎮國公，是萬民愛戴的淩雲將軍。便註定了他無法逃離他的宿命。

在朝堂之上，若是不能成為隊友，那便會成為對手。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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